捆着李诉的绳子被他解下来,偷偷烧成灰烬。
随即,他又将小荷拉到一边,不知说了什么,小荷轻轻地点了头。回来时,裘书柔眼尖地瞧见她扯了一下李谦的袖口。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李诉死讯传出,北镇抚司上门,李家叔伯夺产,林珩报仇。
裘书柔深吸口气,肩膀骤然一沉:“顾大人……将我抓捕归案吧,但谦儿是受我所累,恳请大人放他一马。”
她说完这句,提起裙摆就要跪在顾从酌身前,李谦从刚才裘书柔说到“私奔”起就想挡在她前面、不让她说下去,最终都被裘书柔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可在她垂下头,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向砖石地上跪去的刹那,裘书柔蓦地想起了很多事。
譬如李诉疑心她与净宁有染,在她只是掉落了一封李诉读不懂的诗笺,恰巧被净宁拾起时,她回到房中,几番犹豫,最终没有将那片诗笺烧掉。
譬如李诉与她大吵一架,将那盆风信摔碎后,她并没有救花,只是将花随手埋进了院子里,充作肥料。
譬如李诉被她捂死时的挣扎,带着酒臭的、发烫的喘气喷在她掌心,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松手。
在李诉死后、停灵在堂中的这几个日夜,裘书柔身着孝衣跪在棺椁前,掌心却仿佛还残存着洗不去的触感。
她一遍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太冲动?
如果她真的错了,那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是她多次向李诉解释无果,于是心死再不肯多说?是她不该去香藏寺,不该碰到净宁惹来嫌疑?还是她不应辛苦怀胎十月,将孩子生下?
她听到李谦砰地跪在她身边,如同以往十数年的每一刻体谅她、心疼她。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再到有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她知道孩子始终将父母离心的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
裘书柔心想:“不,唯有去香藏寺求来谦儿这一事,绝不是错。”
所以她想,应当从李诉在春猎后,送错花的那一瞬起,从最开始就是错了。
*
然而裘书柔预想中的、膝盖触地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只是一点金属的冷硬在她手臂托了一下,稳稳当当将她扶了起来。
裘书柔目光循过去,那是顾从酌的剑柄,此刻就垂在他身侧。
“人不是你杀的。”顾从酌言简意赅。
他目光移至裘书柔旁边的李谦,剑未出鞘,剑身在李谦抬起的胳膊下一使力,同样让他站了起来。
李谦自小体弱、不宜习武,被这一下杵得手臂生疼,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个,连忙追问道:“顾大人何出此言?”
顾从酌语气偏淡:“死前割喉,比死后割喉流的血多。”
若是死前割喉,因人体内气血尚行,必定血涌如泉,奔溢难止;但若是死后割喉,因人气绝血滞,即便用刀划破脖颈,也只会渗出些残血,并不喷溅。
从李诉房内锦被上沾着的血量来看,李诉被杀时,还没有断气。
裘书柔讷讷道:“可、可我捂死他之后探过他的鼻息,他分明……”
顾从酌闻言,并未思忖,直接抬步走到李诉房门外,推门迈入,直至塌边。
沾满血迹的被褥等物件在李家询问过北镇抚司后,已经处理干净,那张梨花拔步床也被下人从头至尾擦过许多遍,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但顾从酌用剑柄轻点了一下床头缝隙的位置,说道:“气息全无,所以你以为他死了,但他还活着。”
“因为你捂住他口鼻时,酒气裹着他喉间的秽物令他窒息,短暂陷入了昏迷,气息微弱几近于无,形同假死。”
失去意识的李诉本能地吐出那滩呕吐物,可能他醒来了,也有可能他没醒,他最终死在趁夜入府的刀疤脸手下,还被拿走了万宝楼的案卷。
假如李诉没有昏迷,或者没有被捆住手,也许刀疤脸也没那么轻易得手。
裘书柔自然也想到了这层,她心底生出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罪恶感,不知怎么,这感觉竟然比她以为自己是唯一的杀人者时还要更重。
“那、那我母亲,”李谦急切地看向顾从酌,只想确认他最在意的问题,“顾大人,既然确认害死父亲的不是我母亲,那能否……我母亲能否……”
李谦的话还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哀求和希冀几乎要溢出来。
顾从酌只说:“你既要科考,应当通晓律法。”
依照大昭律,杀夫属“十恶”中的“恶逆”之罪,规定“妻谋杀夫,未遂者,杖八十,流二千里;夫亡者,绞”。
李谦自然不会不知道,甚至他在事发后还多次翻看大昭律,这一条几乎倒背如流。但他此时听到顾从酌的话,仍然颓然地闭了闭眼。
“杖八十……流二千里……”李谦喃喃地重复着,突地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顾从酌。
“顾大人,此为依律判刑,若是我将父亲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并道出,所存金银全部奉还,可否能请大人向圣上求一个恩赦,略减去几分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