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灯火通明,此时未过一更,沈靖川尚未就寝,恰在批阅奏折,听闻顾从酌有事禀报,并未迟疑就将人放了进来。
顾从酌递上万宝楼与李诉的案卷,简洁明了地陈述了林珩的罪行动机、李诉的真正死因,以及李谦的揭发和李府暗室中藏着的无数金银财宝。
沈靖川听得仔细,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显然也没想到一个指挥使的横死能牵扯出这么多隐秘。
“……在李诉的暗室中,除金银玉器之外,还有不少账簿与往来密信,”顾从酌略一停顿,又道,“看柜子上标注的年份,应是李诉在江南一行后,开始书写的。”
沈靖川依言拆开几封,扫视后脸上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是将信件递给顾从酌,意思是让他也看看。
顾从酌双手接过,展信一看,里面提及了不少江南一带的富商,粮行、布行、珠宝行等应有尽有。通常只是来信人写了几个名字,李诉在底下回以红印,偶尔有零星几行被墨笔涂去。
他手中的恰好是十八年前那封,也是最早的一封。
信上领头的便是“姑苏府林氏珠宝行”,廖廖数字被一道浓墨斜斜划掉,林父的名字已经模糊不清。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落款。
复仇、行窃、杀夫、私运盐铁还有江南官场的贪墨……李诉就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出的暗流无比混浊。
少顷,皇帝将这些证物合拢,显而易见心中已理出头绪,有所决断。
“李诉贪墨,罪大恶极,死不足惜。”沈靖川沉吟片刻,正要说什么,目光却忽然移向垂手侍立的顾从酌,问道,“顾爱卿,依你之见,裘氏当如何处置?”
顾从酌微怔,随即垂眸,答道:“回陛下,依律,裘氏有杀心、有行凶之实,但未直接扼毙,应当‘杖八十,流二千里’。”
一板一眼。
沈靖川目光深沉地看着眼前这名尚且年轻的臣子,看见烛光在他的脸上跳跃,那双黑眸波澜未起,瞧着跟他那个刚直死板的爹简直一模一样。
他唇角忽地勾起抹弧度,低声自语般地感慨了一句:“……还真是亲父子。”
也不知顾从酌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总之他并未接话,御书房内一时只有烛芯偶尔爆裂的轻响。
沈靖川收回思绪,重新看向案卷,缓缓开口,拍板道:“裘氏一案,念其爱子心切,其子李谦揭发有功,其情或有可原之处……杖刑可免,流刑着刑部复核,二千里流放之地,再议。”
“林珩一案,暂且按下,待案卷重审后快马送往姑苏府,届时恐怕还需顾爱卿去一趟江南,将此案彻底了结。”
皇帝的重音落在最后四个字。
显然,这趟江南行,顾从酌不止要还林家清白,还要顺藤摸瓜,将与李诉密谋贪墨、暗中通信的人找出来。
毕竟,从信上来看,这些年李诉捏造罪名冤枉的商户数量极多,单在李府暗室里查抄出来的那些金银,远远还不够这些江南富商家底的零头。
李诉已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他背后还有谁在布局,能把那笔数额巨大的钱款,都收入囊中?
顾从酌垂首:“臣遵旨。”
*
顾从酌自宫门走出时,夜已然深了。
街巷寂静,唯有更夫沉稳的更鼓从远处传来,敲在沉沉的夜色里。
他边循着小路,朝镇国公府的方向回去,边脑海里还反复盘旋着诸多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