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其他罗罗人也怒喝道:“穆诗是我们乃叶的继承人,你们也敢娶?!”
“你们连我小叔都敢抓,我们还有什么顾忌的?”苏录毫无惧色,针锋相对道:“旁人怕你们这些土司,我苏家可不怕。”
“…。。。
苏录闭目端坐,两手虚按膝头,呼吸绵长而均匀。考棚里渐渐安静下来,只余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如同春蚕食叶,细密而不绝。偶有考生轻咳一声,或是砚台磕碰桌角的微响,旋即又被沉寂吞没。阳光斜穿窗棂,在青砖地上拖出一道道金线,映得尘埃如星子般浮游。苏录却不为所动,心神早已退入内室,如观画卷般将两篇文章从头至尾默诵一遍。
第一篇《道之以政》,起句“夫政刑弼民于规”便立骨峻拔,承题顺势推出“免罪而丧耻”之弊,八股对仗工稳,层层递进,尤以“治末者难固其本,制外者弗及于中”一句最为警策。后半转入德礼之教,虽未明言,然字里行间皆暗合“有耻且格”之意,结语“圣人非薄政刑,实欲天下以心为防”,更是直扣孔门心法,既尊经义,又显格局。第二篇《恭者是侮人,俭者是夺人》,则取孟子辨义之精,破题点出“伪德之害甚于无德”,起讲析其表里,一股说恭,一股论俭,各自成章而又互为映照。末段归结于“诚”字,谓“外饰之恭非恭也,矫为之俭非俭也”,终以“君子务本,言行相符”作结,与前文遥相呼应。
苏录心中澄明如镜,自知这两篇文字已尽己所能,无愧平生所学。然他仍不敢稍懈,只因深知考场如战场,一字之差便可满盘皆输。忽而想到昨日干娘临别时那句低语:“大宗师最恨浮华剿袭之文,尤恶巧饰虚辞。”当时未解其意,如今思来,或有所指?苏录心头一凛,复将两文在脑中逐句推敲,尤其留意是否有似曾相识之句,是否无意中蹈袭了坊间刻本中的陈言旧语。
幸而通篇检视,并无雷同。文中所用典故、语汇,皆出自四书五经及朱子集注,连一句闲话都不敢妄加。至于文气,则全由胸中义理自然流出,抑扬顿挫之间,自有节奏,非刻意模仿所能致。苏录这才略略安心,睁开眼来,见日影已移至案头三寸之处,估摸着不过申时初刻。
他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肩背发出轻微噼啪之声。正欲再饮一口薄荷盐梅水,忽听监考台上钟钧承咳嗽一声,随即云板轻敲三下??此乃交卷之号。
苏录并不慌忙,先将誊清的答卷仔细折好,依例填上姓名、籍贯、三代,再用红签夹牢,放入卷袋之中。然后一一收拾文房:墨已干透,砚池洗净;笔洗倒空,毛笔悬挂;草稿叠齐,投入废纸篓。最后取出帕子,将桌面再度擦拭干净,不留半点墨渍油痕。
做完这些,他才提起考篮,缓步走出考棚。
廊下已有十余名考生排队等候交卷,见苏录出来,皆侧目而视。有人低声议论:“这不是江浦县案首么?”“果然第一个交卷,胆子真大。”“莫非写错了?不然怎敢这么早?”苏录充耳不闻,神色如常,只静静站在队尾。
不多时轮到他上前,钟钧承接过卷袋,瞥了一眼封面姓名,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淡淡道:“可以退场了。”
苏录拱手一礼,转身沿石阶而下。
刚踏出贡院大门,便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带着初夏特有的草木清香。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门外早已聚集了不少送考之人,呼儿唤女之声此起彼伏。胡大厨一眼瞧见苏录,立刻挤开人群迎上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温着汤的小罐。
“少爷!可算出来了!”胡大厨声音都变了调,“饿坏了吧?我煨了鸡汤,加了黄芪和枸杞,最补气的。”
苏录笑着摇头:“还不饿,等回去再喝也不迟。”
胡大厨却不依:“您这七个多时辰粒米未进,怎能不吃点东西?哪怕喝口汤也好!”说着就要掀盖子。
苏录只得接过碗,小啜一口,果然鲜香醇厚,暖流直下丹田。他正欲再饮,忽觉背后有人拍肩,回头一看,竟是林知县。
“苏录!”林知县满脸欣慰,“果然是你头一个交卷!我就知道你能行!”
苏录连忙放下碗,整衣行礼:“学生侥幸而已。”
“侥幸?”林知县哈哈一笑,“能做案首的,哪个不是十年寒窗?你这一战,可是替咱们江浦争了脸面!走,今晚县衙设宴,为你庆功!”
苏录正要推辞,林知县却摆手道:“不必多言,这是规矩。况且……”他压低声音,“大宗师今日亲口问我,你可是我县送来的那个‘低粱体’考生?言语之间,颇有兴趣。”
苏录心头一跳。
林知县拍拍他肩膀:“别紧张。我看他并无恶意,反倒像是欣赏。不过你也别得意,明日还要复试策论一场,才是真正的较量。”
苏录肃然点头:“学生明白。”
林知县满意地笑了笑,又叮嘱几句,便匆匆离去。
胡大厨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少爷,大宗师点名问您?这……这是福是祸啊?”
苏录望着天边晚霞,轻声道:“祸福难料。但只要文章不失本心,问心无愧,便是被人盯上,又有何惧?”
两人一路归家,沿途百姓纷纷驻足观望,指指点点。有人认出苏录,竟高声喊道:“那是咱们江浦的苏案首!”顿时引来一片喝彩。孩童们追着马车奔跑,嚷着“状元郎回来了”。
苏录坐在车内,听着外面喧闹,心中却异常平静。他知道,这些人欢呼的并非是他本人,而是那一身青衫背后的功名梦想。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一个读书人身上,就像当年他自己也曾仰望那些高中举人的前辈一样。
回到家中,干娘早已备好热水。苏录沐浴更衣后,方坐在堂前用饭。菜肴清淡,却是精心调配,专为护养精神。饭毕,他并未休息,反而取出随身携带的《四书章句集注》,翻开《为政》一篇,细细重读。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苏录忽然想起考试时写的那句“圣人非薄政刑,实欲天下以心为防”,不禁陷入沉思。孔子主张德治,然春秋之时,列国纷争,刑罚何尝不用?若全凭道德感化,岂非迂阔?可若专任法令,又失仁政之本。究竟该如何平衡?
他提笔在纸上写道:“政刑所以禁暴,德礼所以化心。二者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然其先后轻重,则当以德为先,礼为纲,政刑为辅。如此,方可内外兼修,上下共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