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张桂兰松了口气,低头继续吃饺子,嘴里哼起一支老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歌声断续,却完整地唱完了整段。房间里安静极了,连窗外的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当晚十点,林秀芬回到员工宿舍。房间狭小,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墙上贴着三张照片:一张是她年轻时在纺织厂的合影,一张是她女儿大学毕业照,还有一张,是她穿着旗袍与张桂兰合影的生日照,日期是去年三月。
她坐在床沿,脱下高跟鞋,脚踝肿得发亮。她倒了热水泡脚,一边翻看手机相册。里面存满了张桂兰的照片:穿旗袍的、画画的、喂鸟的、睡着的。每一张都被她标注了日期和状态。
“今天说了三次‘我想老周了’。”
“拒绝服药,哄了四十分钟才吃下去。”
“主动提起女儿小时候的事,情绪稳定。”
这不是工作记录,更像一本私密日记。
第二天清晨,林默敲开了她的房门。他没带摄像机,只拎着一盒膏药贴。
“听说您膝盖不好。”他说。
林秀芬愣了一下,接过药,笑了笑:“老毛病了。常年蹲着擦地,哪能不疼。”
“为什么坚持演?”林默终于问出口,“明明可以说实话,让她慢慢接受现实。”
林秀芬沉默许久,起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
>**张桂兰病历摘要:阿尔茨海默症晚期,伴有严重情感缺失风险。建议避免刺激性信息输入,维持日常仪式感有助于延缓认知衰退。**
“医生说,如果强行让她面对死亡,她可能会彻底封闭自己。”林秀芬指着一行字,“你看这里,‘患者曾因被告知丈夫死讯而连续七天绝食,并出现幻觉性哭喊’。”
她合上本子,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她活在过去,但那个过去是幸福的。我干嘛非要把她拉进这个冷冰冰的现在?”
“可您终究不是她丈夫。”
“我不是。”她点头,“但我可以成为那个让她安心的人。三年了,她每个月都会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每次都回答‘明天就退了休陪你’。她信了,然后就能睡个好觉。”
她抬头看他:“你说,比起真相,一顿安稳的晚饭,哪个更重要?”
林默说不出话。
第三天傍晚,拍摄进入高潮。他们决定记录一次完整的“归来”过程。林秀芬再次换装,化妆,喷香水。这次林默亲自举着微型摄影机,躲在门柱后。
六点零三分,脚步声响起。
“我回来啦!”
张桂兰应声而出,脸上绽开笑容。她拉着“丈夫”的手走进屋,絮絮叨叨说着今天的天气、邻居送的白菜、电视里播的老电影。
林秀芬一一回应,甚至准确说出那部电影的主演名字??那是她背了无数遍的功课。
饭后,两人坐在阳台晒月亮。张桂兰忽然说:“你知道吗?我梦见你死了。”
林秀芬握紧茶杯,强作镇定:“梦都是反的。”
“不是普通的死。”她望着天空,“是在雪地里,你走着走着,就慢慢变透明了……我想拉你,可抓不住。”
林秀芬鼻子一酸,轻轻抱住她:“我在呢,一直都在。”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张桂兰转过头,眼神清澈如少女,“等我真的走了,你也别太难过。去找个新的人,热热闹闹过日子。”
“我不找别人。”林秀芬哽咽,“我就等你。”
“傻瓜。”张桂兰笑出泪花,“人都会走的……但爱不会。”
那一夜,林默把所有素材锁进硬盘,却没有剪辑。他知道这段影像不能轻易示人。它太沉重,也太纯粹,像一颗未经雕琢的钻石,光芒内敛,却足以切割人心。
一周后,他们在驿站召开内部审片会。王雨晴看完沉默良久,最终只说了一句:“这片子不能公开播。”
“为什么?”陈屿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