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当晚便召集创始团队闭门讨论。争论持续到凌晨两点。有人认为这是做大做强的机会,“没有资本托底,我们永远只能做小而美的点缀”;也有人坚决反对,“一旦引入外部股东,决策就会倾斜,迟早变成另一个连锁品牌”。
最终,她在黑板上写下三句话:
**可以融资,但不能失魂。**
**可以扩张,但不能降质。**
**可以上市,但不能忘记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第二天,她回复投资方:接受五千万元注资,条件如下??
一、采用AB股结构,创始团队永久保持投票权优势;
二、设立“文化委员会”,由五位独立专家组成,对重大战略拥有否决建议权;
三、每年净利润的15%强制投入“青年古建修复基金”,用于资助高校学生实践项目。
对方沉默良久,终是点头:“我见过太多创业者被钱牵着走。你是少数能把底线刻进合同里的人。”
签约那天,阳光正好。米晓卉特意穿上了母亲留下的那件藏蓝旗袍,站在院子里拍了张合影。照片里,她身后是“守常居”的匾额,门前一对石狮静静蹲坐,仿佛守护着某种不可言说的信念。
五月,“百院计划”第十座院落??位于琉璃厂西街的晚清刻书坊“墨耕堂”正式开业。这里曾是北方重要的古籍刊印中心,鼎盛时养活了三十多名刻工与装帧匠人。修复过程中,团队在地窖发现一批未销毁的雕版残片,经鉴定为光绪年间《千家诗》刻本原版。
他们决定不做商业化展览,而是联合国家图书馆发起“复刻行动”:邀请非遗传承人依原版重印一百套线装书,每套售价九千元,限量发售,所得全部用于资助西部乡村小学建立“传统文学角”。
预售开启当日,全部售罄。订单名单中,有大学教授、有海外华人社团、甚至还有一位匿名买家,一次性认购十套,留言写道:“送给十个孩子,愿他们也能读到百年前的诗。”
米晓卉让人把这份订单打印出来,贴在“墨耕堂”展厅入口处。旁边配了一句话:“文字不死,因其有人愿传。”
夏天来临之际,京华居迎来了第一位外国志愿者??来自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建筑系的留学生艾米丽。她在申请信中写道:“我在罗马看过斗兽场,在佛罗伦萨走过乌菲兹,但我从未见过一个国家的年轻人如此努力地去爱自己的过去。我想知道,这种热爱从何而来。”
米晓卉安排她参与“味源记”的日常运营。两个月后,艾米丽在社交媒体发布一段视频:她穿着粗布围裙,在酱缸前学习翻晒豆酱,背景音是老师傅哼唱的旧时吆喝调。视频结尾,她说:“在中国,历史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是厨房里的味道,是街口一句问候,是一个女人坚持十年只为修好一栋老房子的眼神。”
这条视频在全球传播超过百万次。有网友评论:“原来真正的文化输出,从来不是口号,而是具体的人在做具体的事。”
秋分那天,米晓卉收到一封特殊的邀请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奖评审委员会通知,“守常居”项目入围年度创新奖终选,邀请她赴曼谷领奖。
她没有立即答应。回到办公室,她翻开项目档案,一页页查看那些深夜会议记录、居民访谈录音、施工日志……最后停在一张照片上:一个七岁女孩蹲在院子里,用蜡笔临摹门墩上的狮子纹样,神情专注如朝圣。
她拨通电话:“我去。但我有一个请求??请允许我把奖杯带回北京,放在‘守常居’的大厅里,让它继续照亮更多孩子的目光。”
颁奖典礼当晚,她站在国际舞台上,用中文演讲:“我们常常以为,保护历史需要宏大的叙事。但我想说,真正改变世界的,往往是微小的选择??比如,保留一张旧书桌,比如,为陌生人留一盏灯。当我们不再把文化遗产当作资源去开发,而是当作亲人去对待,它才会真正活着。”
台下掌声雷动。一位日本评委起身说道:“这是我听过最温柔,也最有力的文化宣言。”
回国后,一切归于平静。但变化已在悄然发生。
十一月,“京灯计划”第二期启动,选址定在大栅栏一处废弃的义塾旧址。这一次,报名参与设计的建筑师多达八十九人,其中三分之一是“京华居”资助过的高校学生。
十二月初,第一位五年期“文化守护者”产品再次到期。这次是那位华侨后代,他专程从旧金山飞回来,只为亲手接过分红支票。他说:“我爷爷出生在这条街上,他一辈子没能回来。现在我能告诉后代,我们家和这片土地,还有联系。”
跨年之夜,米晓卉没有组织大型活动。她带着团队十二名骨干,徒步走过北京中轴线:从永定门出发,经正阳门、天安门、故宫、景山、钟鼓楼,一路北行至奥森公园南门。全程十七公里,耗时六小时。
途中,他们经过许多正在修缮的老院落,有的挂着京华居的标识,有的则是其他机构接手的项目。她忽然发现,越来越多的胡同门口出现了类似的铭牌:“本院由社会力量参与修缮,欢迎公众参观。”
走到钟鼓楼广场时,天边已露出微光。大家席地而坐,啃着面包,喝着保温杯里的姜茶。罗广亮笑着问:“明年你还打算走吗?”
她望着远处飞檐上初升的朝阳,轻声说:“只要这条路还在,我就一直走。”
回到南锣鼓巷,她推开办公室门,脱下棉衣,坐在桌前打开备忘录。光标闪烁许久,她终于敲下新的一行字:
“1989年12月31日,京华居年度营收突破一千四百万,累计修复古建二十三座,影响公众逾两百万人次。我们仍未完美,但我们始终清醒。”
然后,她在旧句之后,添上了最后一行:
“这条路很长,幸而同行者众。而今灯火渐次亮起,我知道,不再是我一个人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