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陪了会小丫头,待苏远澄赶到夫子的院落时,就见一道清瘦但挺拔的身影,已负手候在门前。
虽未迟到,但她还是快步上前,歉意地作了个揖。
“无妨,进来吧。”朱闻转身引她入内,指了指窗边雅致的茶堂,漆红雕物几案上,已摆好一套天青色鳞纹茶具。
二人落座,朱闻执起铜壶,不急不徐地烫杯、温壶,手指苍劲有力。
“你的那篇《治田论》我瞧过了。”雾气氤氲中,他缓缓开口。
苏远澄微微垂首:“粗浅之作,还请先生指教。”
朱闻并未看她,只将润过的茶斟于她杯中:“你这若算是粗浅,那大昭户部的官员也算到头了。”
闻言,苏远澄并未惊惶、也未自满,只捧起茶杯,细细品了口:“好茶。”
应当是日铸雪芽。
“此乃日铸,产自两浙一带,一饼直金二两,百亩茶株,可富足一方。”朱闻浅缀一口,状似不经意开口。
苏远澄却是会意,接话道:“因而当地亦流传一句话:不种米粟种金茶。”
“以茶富农,不好吗?”朱闻淡淡道。
“富的是农,还是绅?”苏远澄抬眸与他对视,目光如炬。
“如此,何解?”朱闻追问道。
苏远澄自信一笑:“解法,昨日已交于先生手中。”
他摇摇头,眸光锐利:“只是一张论纸。”
苏远澄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补充道:“以利相诱,分而化之。”
朱闻指尖轻叩桌面,细细品着这八字,忽地抚须大笑。
一针见血,宠辱不惊,经天纬地。
此女当有宰辅之才!
他笑声渐歇,眼里带上毫不掩饰的欣赏,缓声道:“你可欲入仕?”
苏远澄微怔,而后苦笑:“学生身不由己……”
却被朱闻打断:“老夫只问你,想是不想?”
“想。”苏远澄抬眸,斩钉截铁回道,毫无保留地向眼前人展示她的野心。
朱闻满意地颔首,随即恢复了一贯的严肃:“你的文章,见解独到,策略严谨,推陈出新。然于朝堂政局的刨析不够深、不够透。这是历年六部的部分政要文书,回去好生读读,再交我一份策论。”
他手指向苏远澄座旁的书篓。
苏远澄打开,入目是满满的卷册,甚至夹着一两册有中书门下朱笔之迹的。
书院的夫子,竟能拿到这些机要么……
她的神色渐渐严肃,郑重施礼:“多谢先生。”
朱闻不在意地挥挥手:“回吧。我这茶,可请不起你第二盏了。”
古板的夫子竟也会说笑。
苏远澄莞尔,恭谨道:“学生告退。”
行至门口,朱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语气温和:“过两日来。请你喝杯我们当地的光州毛尖。”
苏远澄笑着道谢,捧着书篓离开。
出门时,她不经意地望向一旁朱闵的院落,目光恰与门前清扫尘土的佝偻老仆对上。
四目相接间,她若无其事地错开眼,沿着来路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