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自纳闷,不知何处失礼,惹了这位兄长不快,可心中揣着待闻时钦归来的喜意,如含蜜渍,也未再多想。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苏锦绣提裙小跑至正厅,逢父逢母已在厅中候着,石韫玉亦陪坐一旁。
四人说着京中趣闻,笑声不时绕着梁间流转,竟未觉时光倏忽而过。
直到叶凌波轻声问向侍女“几时了”,众人方知已足足等了近两个时辰。按常理,入宫谢恩断不会留到宫门落钥,逢母不禁蹙了眉,面露疑色。
恰在此时,院外传来脚步声,竟是宫中一位掌事太监前来。
众人忙起身相迎,正要屈膝行礼,太监却快步上前扶住:“可使不得!咱家此番来是传句话。官家与太后见咱们二郎少年英气,心中甚喜,便留他在宫中对饮,共话家常,今夜便不回逢府了。”
待众人谢过圣恩,皆松了口气,逢岩庭笑着道:“既是官家与太后的心意,又非坏事,咱们回吧。”
叶凌波亦点头附和,石韫玉也劝着宽心。苏锦绣心底虽掠过一丝失望,转念一想这原是殊荣,便也压下情绪,随众人一同退了出去。
这一等竟过了两日,逢府众人只当是圣恩深重,将他留在宫中盘桓,谁也不敢多议,唯有苏锦绣只觉哪里不对。
果不其然,这日她在华韵阁做活时,琳琅忽然掀帘进来,脚步带风:“锦绣!你可听说前几日班师回朝的军队,带回来那位朔漠圣女了?”
苏锦绣指尖一顿,抬眸道:“怎么了?”
“如今京中都在传呢!”琳琅压低声音,“那圣女本是要献上入宫的,可太后说她容貌太过妖媚,恐扰得后宫不宁,竟当场改了主意,把人赐给小侯爷做妾了!”
“当场赐作妾室?”苏锦绣攥紧帕子追问,“他纳下了?”
“这倒说不清,只知宫里是这么传出来的。”琳琅摇了摇头。
苏锦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是被圣恩留住,竟是故意躲着她。
分明是又存了什么鬼胎,却连一句缘由都不肯与她说明,这般讳莫如深的模样,竟与往昔某些时刻如出一辙。
第三日,苏锦绣骑着枣糕,未等宫门下钥便已候在宫墙之外。
他凭功班师归来,没有连宿宫中三日的道理。想来今日必得出宫,她索性在此守株待兔,倒要当面问个明白。
枣糕在原地轻踏蹄子,尾鬃扫过地面,似是十分焦躁。
苏锦绣拢了拢外衫,目光定定落在宫门处,倒要瞧他这一回,如何能避而不见。
心底纵有两分怨愤,余下八分却仍浸在期待里,缠缠绕绕,难分难解。
她心底明镜似的,只要他肯露面,哪怕只在近前站定,说一句“实在是公事难违”,那两分怨愤便会如融雪般消散,她亦能立刻将前几日的猜疑和等候的委屈,尽数抛在脑后。
就这般立在落日余晖中候着,直至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褪尽,直至秋夜的寒凉渐次漫来,也没等来想见的身影。
远处忽有车马声渐近,不是她盼的那辆。
那马车行至近前便停了,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起,露出一副风流好皮相,竟是崔澄。
“呦,这是谁惹的风流债,竟教这等貌美的小娘子在此苦等?”
苏锦绣懒得与他周旋,勒转枣糕的缰绳便要掉头。身后却传来崔澄的唤声:“喂!别在这空等了,你要找的人,去了鸣玉坊。”
苏锦绣顿了顿,随后便策马向那绛烛摇光,麝馥袭人的地方去了。
此坊名唤鸣玉,却与醉春坊判若云泥。醉春坊多蓄清倌,坊中女子皆怀咏絮之才,守着“卖艺不卖身”的规矩,往来者亦多是品茗论诗的雅客。
可这鸣玉坊却大不相同,满庭皆是西域来的女子,多的是热辣奔放的胡姬,藏着些重金便能成交的皮肉交易。
此时恰逢华灯初上,是鸣玉坊最热闹的时候,笑语欢声缠作一团。
苏锦绣冒着脂粉气的风,举步跨进门去。
刚过门庭,便被个敷粉施朱的老鸨截住去路,那老鸨上下打量她一番:“哎哟,这小娘子看着面生得很,莫不是误闯了地方?”
苏锦绣懒得与她饶舌,只从袖中摸出三锭赤金,径直砸了过去,这一路上便畅通无阻。
她目不斜视地往里走,掠过满堂的衣香鬓影,一间间挨个儿看过去。
但凡有上前搭话的胡姬或侍者,都被苏锦绣一把推开,半分情面也不留。她步子迈得利落,心底却早已替他寻尽了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