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等他哭完,才缓缓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做‘听证环’吗?不是为了让人人都能审判别人,而是为了让像你这样的人,有一天能站出来说‘我受了伤’,而不必担心被当成武器。”
“可它……好像也失败了。”他喃喃。
“没有。”我摇头,“制度会歪曲,人心会动摇,但这不代表我们该放弃倾听。就像春天总会来,哪怕冬天再长。”
我从袖中取出一张空白竹片:“今晚,你不需对任何人说话。只对我,说一句你想说的。哪怕只是一个字,一个念头,都可以写在这上面。我不看,也不问,只替你存着。等你觉得世界安静了,再决定要不要让它响起。”
他怔怔望着我,许久,终于接过刻刀,在竹片背面极轻地划了一道。
我收起竹片,起身离去。出门时,风拂过檐下铁马,叮当一声,仿佛回应。
三日后,朝会再启。
我立于殿中,面对文武百官,朗声道:“听证环不会废止,但须革新。”
“第一,听证团成员抽取过程全程直播,由三名德高望重的老者现场监督,并引入西域奇术‘心镜阵’,可辨身份真伪与情绪波动,杜绝伪装者混入。”
“第二,所有证据陈述前,增设‘静听时刻’??全体听证员闭目一刻钟,仅听陈述者呼吸与心跳录音,以感知其真实状态。言语可饰,生命节律难伪。”
“第三,判决公布后七日内,设立‘反声期’。任何异议者皆可提交新证,启动复议。不设门槛,不限次数,直至多数人心服为止。”
殿下哗然。
有老臣怒斥:“如此反复,国将不国!”
我直视其目:“当年您父亲被诬通敌,临刑前高呼冤枉,可有人给他一次复议的机会?”
那人顿时语塞。
又有谏官质问:“若有人恶意拖延,借此搅乱视听,如何应对?”
“那就让他搅。”我淡然道,“真正的真理,经得起千次质疑。倒是那些害怕重审的结论,才最值得怀疑。”
最终,皇帝准奏。
新政推行之日,恰逢南方水患再起。地方官奏称堤坝稳固,百姓安居,然民间却有数十份“言录简”呈报决口隐患,举报者多为渔夫、船工、老农,皆称“水流异动,土味发腥”。
按旧例,此类指控需层层上报,待核实后再议。如今,首例“听证环?应急版”启动。
百名听证员连夜集结,听取水利专家、地方官员与举报渔民三方陈述。期间经历两次复议,三次补充勘察影像投放。最终投票:82%认定存在溃堤风险,建议立即疏散下游五村。
政府依议执行。三日后,暴雨倾盆,东岸大堤果然崩裂,幸因早撤,无人伤亡。
消息传回京城,百姓奔走相告:“原来听老百姓说话,真的能救命!”
与此同时,那枚启声铃也已抵达阿芸村。
据送铃学子回报,全村老少齐聚村学门前,裴老太傅亲自主持仪式。当铜铃悬上木梁,第一个敲响它的,竟是村中九十岁的盲眼婆婆。她颤抖着手抚过铃身,笑着说:“我这辈子没说过一句公道话,怕惹祸。今天,我想试试。”
铃声清越,穿越山谷,惊起一片飞鸟。
而就在那日黄昏,我收到一封匿名信,无署名,无印记,只有一句话:
>“你说人人皆可发声,可若有人天生无喉,又该如何?”
我握信良久,忽有所悟。
次日,我命人寻访天下哑者、聋者、口不能言者,不论贫贱,尽数接入京师“无声堂”??此处不教说话,专研手势、图画、鼓语、光讯诸法,将非声之言亦纳入“言录体系”。每月一日,举行“默诉会”,由他人代读其心声,或以光影投映手语,公之于众。
一位自幼失语的织娘,在会上用手势讲述自己如何发现官绢掺劣丝线,却被管事呵斥“哑巴懂什么”。她的陈述经翻译播出后,竟牵出一桩跨州贪腐链。
人们这才明白:**沉默并非无声,而是未被翻译的语言。**
春深之时,皇宫再度召见。
皇帝已能缓步行走,面色温润。他赐座于侧,低声问道:“谢卿,如今万民争言,朝野汹涌,朕有时竟觉耳鸣不止。你说,这真是安宁之兆吗?”
我答:“陛下可知蝉鸣?夏日喧嚣至极,世人厌之。可农夫知,蝉叫意味着土地苏醒,根脉流动。真正的死寂,是寒冬之下,万物俱灭,连风都不愿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