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京郊一所普通中学的教室里,班主任正带领学生进行每月一次的“批判阅读课”。今日课文节选自二十年前的官方通报:“守序殿乃祸乱之源,伪经必须焚毁。”一名女生举手提问:“老师,既然我们要独立思考,那为什么书上说‘必须’?难道就没有人觉得保留也是一种选择吗?”
全班安静下来。老师沉吟片刻,翻开教案背面,露出一行手写批注:“真正的教育,不是教你相信什么,而是教你如何怀疑。”
“你问得好。”她微笑,“明天我们可以组织一场辩论:该不该烧伪经?正方认为,那是毒害思想的工具;反方则主张,哪怕是最坏的书,也值得被研究、被理解、被超越。”
放学铃响,学生们三五成群走出校园。一个男孩掏出手机,播放一段音频??是他爷爷口述的回忆录片段:“……那时候谁也不敢说话,饭桌上孩子多问一句‘为啥要交粮’,大人就吓得捂嘴。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个戴眼镜的女人,站在碾盘上说:‘你们有权知道钱去了哪儿。’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脑袋不是只用来磕头的。”
他把耳机分给同伴,低声说:“我爸说我太理想主义。可我不想等到老了才后悔没说过一句话。”
城市的另一端,陈砚秋坐在轮椅上,窗外樱花纷飞。他已经九十六岁,双目几近失明,但仍坚持每日听报、批注。孙女蹲在他膝旁,逐字朗读最新一期《民声汇编》,其中有一条来自西北小镇的建议:希望在小学增设“情绪格物课”,教孩子识别焦虑、愤怒与恐惧的来源,而不是一味压抑。
“好啊……”陈砚秋轻叹,“当年我们争的是识字权、发言权,现在年轻人已经在想怎么让心灵不被奴役了。一代比一代看得深。”
孙女问他:“爷爷,如果现在有人想重建守序殿,怎么办?”
老人久久不语,最后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墙上一幅泛黄的照片??那是春祭讲台上,年轻女讲师展开油纸图卷的瞬间。
“他们会失败。”他说,“因为再严密的控制,也无法阻止一个人在深夜突然醒来,对自己说:‘我觉得,不该这样。’”
话音落下,屋内一片静谧。远处传来钟声,是国子监新铸的“思辨钟”,每逢初一十五鸣响九响,提醒世人:疑问不可怕,沉默才可怕。
同一时刻,东阳城粮仓遗址改建而成的纪念馆内,一群小学生正在参观。讲解员是一位当年参与救火的老人,他指着沙盘模型讲述那晚的奇迹:“三十条水龙接成一线,女人送饭,老人守路,连狗都叼着桶跑。没人指挥,但我们都知道该做什么。”
一个小女孩举手:“老爷爷,要是下次火更大呢?”
“那就让更多人学会怎么提桶。”他笑着说,“从前官府说百姓愚昧,不能自治。可那天晚上,我们证明了??不是不能,是从未被信任。”
参观结束前,每个孩子都领到一块陶片,要在上面刻一句自己认为最重要的话。大多数写了“好好学习”“报效祖国”,只有一个瘦弱男孩低头刻了很久,举起时只见七个歪斜的字:“我可以不怕吗?”
老师怔住,随即眼眶湿润。她蹲下身,轻声说:“可以。而且你应该怕??怕不公平,怕谎言,怕沉默。但你要怕得清醒,怕得有力,然后去做点什么。”
当晚,这块陶片被放入“未来之墙”展区,与其他十万句普通人写下的心声一同封存,预计百年后开启。
地球之外,那艘承载人类文明回音的飞船仍在航行。它的能源即将耗尽,但数据舱完好无损。科学家们设计了一套自动系统:每当探测到宜居行星信号,便会释放一小段录音,内容随机抽取自“无极档案库”。最近一次触发是在火星轨道附近,播放的恰好是林远十年前的演讲结尾:
“我们不怕争论,只怕无人争论;不怕犯错,只怕无人敢错。请记住,推动世界前进的,从来不是完美的答案,而是那些不肯闭嘴的疑问。”
而在南极冰层深处,新的通讯阵列正在建设。这一次的目标不再是宇宙,而是地心。地质学家发现地球内部存在复杂共振频率,疑似远古文明遗留的信息场。项目命名为“地鸣计划”,首席科学家正是当年那个盲童的学生。他戴上特制耳机,第一次听到那低沉脉动时,脱口而出:
“像心跳……又像人在说话。”
助手问:“说什么?”
他闭着眼睛,嘴唇微动,仿佛在翻译某种古老语言:“它说……你还记得吗?”
他还记得。记得姐姐牵着他走过废墟,记得石碑上的字如何一笔一划烙进心底,记得那个游方医者临走前塞给他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看不见的人,往往最先听见真相。”
此刻,春风再次掠过大地。它吹过废弃的守序殿遗址,藤蔓缠绕断柱,野花绽于裂砖;它穿过图书馆敞开的大门,翻动一本本《真本无极经》;它拂过千家万户亮着灯火的窗棂,在某个婴儿的咿呀声中轻轻驻足。
那一声,依旧颤抖,却无比坚定:
“我觉得,不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