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梁县的秋日,本该是天高云淡、金风送爽的好时节。然而对于刚刚回到老宅且为莫念秋相亲成功的莫老爷子莫厌善和莫老太太秦氏而言,这份舒爽和欣喜还未及沾襟,便被一阵急促粗暴的敲门声击得粉碎。
莫厌善这一辈子,经历的不少。
莫家老宅的堂前燕,还记得当年“官”字号匾额悬门时的煊赫。
那时莫厌善尚在总角,莫家窑口的老祖宗,也就是他的祖父因一罐子青白泛烂的釉水烧出“雨过天晴”之色得赐“官”字号,窑火映得半城辉。然好景不长,家中顶梁的大伯父猝然暴毙,那窑盛着釉水的釉坛子竟随之不翼而飞。
自此以后,家道中落,虽勉强支撑,到底失了根本。
及至莫厌善接手这摇摇欲坠的家业时,昔日鼎盛早已风流云散。他守着残存的窑口与几近湮灭的技艺记忆,在浮沉商海中勉力维系着莫家最后的体面。
真正让老宅重焕生机的,是分家出去的三房孙女——莫惊春,那小丫头不知从何处觅得古法,竟让三房将失传百年的莫家天青釉复烧成功。
消息传来,莫厌善在祠堂静立半宿。
随后,他撂下大半辈子的颜面,舍了大家长的架子,终是让颤着手从儿子莫失让和孙女惊春处手里接过那纸凝聚着家族荣辱的釉方。
当莫家老窑再腾青烟,雨过天青的釉色重见天日时,蛰伏太久的莫家老宅,终于在这抹青辉中,寻回了失落的魂。
而因为牺牲莫惊春所得的“官”字号也终于名至实归。
可现实却总是让人难以预料。
门开处,并非熟识的邻里,而是几名身着皂衣、腰佩铁尺的浮梁县衙捕快。
为首一人面色冷硬,目光如电,扫过惊立当场的莫家二老,沉声喝道:“可是罪员莫厌善、秦氏?尔等牵涉浮梁‘德润窑’官字号莫家老宅窑厂舞弊、以次充好、贿赂官员一案,奉命捉拿归案!锁了!”
话音未落,铁链哗啦作响,如同毒蛇般朝着莫厌善和秦氏的手腕缠了上去。
毕竟是一家之主,莫老爷子的威严气度尚未完全消磨,他抬手阻下捕快,恭敬却又不卑不亢的正色道:“大人,且慢动手,莫家虽遭变故,却也是先皇赐封的世家。敢问大人,可有府衙文书,若仅凭口头之词便要锁拿,恐有失公允。”
说罢,他目光灼灼地直视那为首捕快,虽身形佝偻,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
“莫老爷子,文书自然是有的。”
捕快从怀中拿出一卷粗纹黄卷递给莫厌善。
颤着手接过并打开文书,只一眼,鬓角斑白的莫老爷子就瞬间浑身失去力气。
在这种时候,秦氏是不顶用的,撒泼打滚更是不敢。她搀扶着莫老爷子的手臂,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眼角的细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璺,紧紧搀扶莫老爷子的手微微颤抖,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看过了就走吧!”
捕快声音微挑,带着不屑。
铁链贴在手腕的冰冷触感瞬间击溃了秦氏最后的坚强,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哀泣道:“官爷,冤枉啊!我们、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莫厌善脸色铁青,嘴唇翕动,想摆出昔日莫家当家人的架子,却在捕快们不容置疑的动作下,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背影佝偻地被推出了门。
左邻右舍闻声探头,指指点点,昔日“莫老爷子”的尊称,此刻化为了无声的鄙夷和看客的唏嘘。
。。。。。。
消息传到续物山房,莫失让正在为新得的“官”字号与莫失俭、莫少谦、莫惊春,以及几位自家窑口前不久刚雇佣的老师傅商议改良釉色。
瞬间,萧瑟的秋风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无声地笼罩着刚刚挂上“官”字号招牌的续物山房。宅院内,几日前的欢腾早已被沉重的气氛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