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女站在井边,轻声问:“你在下面吗?”
井中沉默片刻,忽有一缕气流涌出,卷起她的木笛,将其缓缓送入井口。笛子没入黑暗,片刻后,井底传出微弱的吹奏声??正是《无言录》第一章,但节奏错乱,像是许久未曾开口之人,艰难重组记忆。
盲女泪流满面:“你还记得……你还活着……”
就在此时,井底传来一声闷响,巨石裂开一道缝。一股蓝雾升腾而起,雾中隐约可见一人影,蜷缩如婴,浑身裹着铁链,口中塞着铜丸。他的眼睛早已被挖去,脸上布满焦痕,唯有嘴唇微微翕动,无声地重复着某个名字。
盲女俯身,将耳朵贴近井口。
风送来三个字:“……知微……”
她浑身剧震,几乎跌倒。这个名字,已百年无人敢提。可这井中之人,竟还记着她!
“你是谁?”盲女颤声问。
井中人停止了无声的呼唤。片刻后,他抬起手,用指甲在井壁划下两个字:
**裴明远**。
盲女倒退一步,险些跌入井中。裴明远??百年前太学祭酒,净言令首倡者之一,后因私自抄录《无言录》被活埋于东岭地牢,传说其魂不散,日夜刻字于墙,直至血尽而亡。
可他没死。他被秘密囚禁于此,成了“噤楼”最后的守秘人。
盲女跪下,双手贴地:“裴公,我带您回去。”
话音未落,井底忽然响起锁链拖动之声。那身影缓缓爬出,每动一寸,铁链便崩断一截。他的身体早已腐朽,靠意志支撑。当他终于爬出井口,整个人倒在蓝雾之中,只剩一口气。
盲女撕下衣襟,为他包扎。她取出随身携带的忆辉粉,撒在他唇边,轻声道:“说出你想说的。”
裴明远张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我……错了。”
这三个字落地,整座山谷轰然震动。井壁上的密文逐一亮起,化作光点升空,拼成一篇完整的《忏悔录》:
>“吾曾以为,秩序高于真相,稳定重于自由。
>吾签净言令,以为可止纷争,实则助纣为虐。
>吾见沈知微赴死而不救,因惧祸及子孙。
>吾听百姓哀嚎而闭耳,因贪安逸之身。
>今我幸存,非因天眷,乃因天地不容伪善。
>言不可禁,心不可锁,罪不可藏。
>我以余生,补此大过。”
光文散去,裴明远的身体开始透明。他抬手,指向龙刀峰方向:“去……告诉他们……我还记得。”
话毕,身形化作一缕蓝烟,顺着忆言藤蔓升腾而去,直奔东南。
同一时刻,龙刀峰巅,那截裸露的刀柄突然剧烈震颤。晶石光芒暴涨,映照出千里之外的景象:盲女跪于井边,裴明远魂归长空。刀身嗡鸣,仿佛在回应一个久违的名字。
山脚下,无名学堂内,孩子们正围坐诵读《实录》。忽然,所有忆言树同时摇曳,花瓣飘落,在空中组成一行字:
**“第四十七位述魂归来。”**
老教师抬头望天,喃喃道:“原来,她一直在等的,不只是真相……还有赎罪。”
而在启音镇,那位曾为崔将军效力的老兵如今已是镇中长老。他每日清晨都会抚摸城门匾额下的断笛,然后对着城墙上的铭文朗读一遍《无言录》。这一日,他刚念完第一章,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灼热。低头一看,脖颈处那道曾因割舌留下的疤痕,竟渗出一滴蓝血。
血珠落地,瞬间生出一株小树苗,枝头开出一朵蓝花。
老兵颤抖着蹲下,耳边响起亡妻的声音:“你说吧,我现在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