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以南楚贼重工商轻农桑、倡邪说贬圣学的作态,定不能长久,亦难得民心。莫说贼首还是一女子,又岂会真有夺鼎之心、之能?
“老先生,南楚贼擅取民力,又精通商贾之术,是以颇为富裕。若得其银钱,当能大缓朝廷无钱可用之窘迫,或能尽早平定流寇、东虏。
“便是陛下放心不下南楚贼,也能在平寇灭虏之后,再平定南楚。老先生,事有轻重缓急,南楚贼与流寇、东虏相比,到底只是一小害。”
温体仁嘴角动了动,瞥了眼略有些紧张的薛国观,仍旧不语。
“老先生,”薛国观的语气急切了一些,“朝廷应付流寇、东虏已经左支右绌,又如何再去对付南楚贼?朝廷三处用兵,三处都是无用功也就罢了,只怕……”
他没说出那等不妥之言,停顿一下,平缓了语气接着道,“老先生,大江之南,眼看着也要乱套了。
“朱恒岳到黔东后,铜仁、思州渐安,他便统兵欲进沅州,却不想摆金、两江、巴香、狼坝、火烘等五洞蛮苗叛乱。
“这五洞苗在贵阳、都匀等府,如不能尽早剿灭,恐威胁贵阳,甚或与水西安氏勾结,致西南动荡,是以朱恒岳不得不回防贵阳。
“杨文弱到江西后,吉安贼氛顿弱,众贼龟缩于永新、永宁两县,败亡再即。可赣州却生大乱,兴国、宁都等地佃户作乱,虐杀主家。
“赣州官兵皆在楚赣交界,一时不能扑灭,致使民变迅速蔓延至雩都、石城、瑞金、会昌等县,石城县城亦为贼人夺取。
“杨文弱欲调闽浙兵入援,两省却借海氛未靖拖沓出兵,更不愿多出钱粮。那五虎副总兵郑芝龙更是以追剿巨寇刘香为由,始终不上岸。
“老先生,南楚贼实非朝夕能定,皇上又是……又甚为勤勉,若在南楚耗费太过国力,且不说能否灭贼,我等还需小心南楚贼孤注一掷。
“一旦南楚贼认定朝廷不会招抚,恐与流寇合流攻打武昌。若是武昌有失,便不是天下大震,而是天下动荡了。”
薛国观说了这么多话,温体仁都安静听着。
“你是在为谁做说客?”温体仁轻言细语地问道,薛国观顿时身子紧绷,“潘曾纮?熊文灿?还是杨嗣昌?”
薛国观勉强笑了笑,也不再掩饰,“甚么都瞒不过老先生。”
他整理情绪,缓缓说道,“杨文弱以为,南楚贼该灭,但现下的时机不对。南楚贼鼠目寸光,安于一隅,朝廷应当借其助力先平大患。”
温体仁呡了口茶,淡然说道,“杨文弱说的有理,但此事不该由我等推动。我们,顺势而为。最后,需看皇上的意思。”
薛国观了然,“老先生,学生都明白。”
寒暄一阵,薛国观告辞,温体仁唤来乐师,又闭眼仔细倾听。
此后数日,京城还是那般闹腾,却始终没闹出什么名堂。
官兵的大捷和败绩从天南地北传来,皇帝和大臣为此愤怒、高兴、忧愁,却不见任何局势改变的希望。
这日夜里,薛国观突然拜访温体仁。
接客的厅堂中,薛国观也顾不得太多,见着下人都已退走,便面色沉重地说道,“老先生,湖广来的紧急消息。
“宝庆籍进士、原福建道监察御史龚守忠,当面向湖广巡按余应桂呈上其与已逝原下湖南分守道李守俊所写的两封血书。
“李书称南楚贼乃贼匪出身,蛊惑百姓,欺压官绅。龚书称其本人初为南楚贼蒙蔽,以为南楚贼为民请命,为南楚贼说了话,不想南楚贼有谋逆之野心。
“龚守忠坚决反对招抚南楚贼,并称南楚贼非寻常贼寇,一旦朝廷如他一般为贼蒙蔽,纵其壮大,南楚贼不但会覆灭国朝,还将断绝道统。
“龚守忠呈上血书后触柱,当场伤重,不知能否救活。此事太多人知晓,不可能瞒住。况且余应桂也不赞成招抚南楚贼,恐怕这事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了。”
温体仁深思一阵道,“此事与我等无关。是南楚贼和……他们做事太糙。一个没看住人,一个太过心急,将招抚摆在了明面上。
“李守俊昔为东林干将,有他的血书,朝堂上那些君子定不会罢休。况且龚守忠触柱表忠,也实在太合他们心意,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机会。
“皇上又是最重体面的人,哪怕厌恶结党之人,也不会否了龚守忠的气节。招抚之事,本就朝议汹汹,如今已无可能。”
薛国观不免大为愤恨,“清流误国!”
温体仁不做进一步表态,薛国观又急切问道,“老先生,我等该如何做?难不成坐看那些伪君子在朝堂上叫嚣?”
“我等甚么都不必去做。”温体仁镇定自若,“我等乃是不党的孤臣,体察上意,为皇上说话便足够了,何苦费口水与那些清流吵架。”
薛国观有些不甘心,“那帮清流着实可恨。老先生真不想治治他们?”
“你啊,记得了,勿急勿躁!”温体仁笑道,“招抚之事不成,别的事或许便成了。清流惹得皇上不高兴,皇上却没法撒气,我们啊……”
他笑意更深,“要想法子让皇上撒气。皇上撒完气高兴了,许多事便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