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夜场的老板花了大价钱把程一川骗进来,想的就是把他包装一下,架起来卖个大价钱。所以前期如珍似宝地看守着程一川,谁都不让碰,每晚都只能在台上露面半个小时,赚足了噱头。终于到第七夜,程一川被精心打扮,额发全梳上去,特意露出凌厉又青涩的眉眼。他像一只被捕的花豹,架在聚光灯下,被所有人观赏。
五十万、七十万,一百万,一百五十万……
把一个不经人事的雏儿捧成红场里的明星,老板不禁自我陶醉起来,打开一瓶红酒,刚准备送入口中,夜场的警报却被拉响,服务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然后在他眼前,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挤开人群,手脚并用爬到台上。
她的脸上不知道是谁的血渍,手肘被钉子划开一道伤口,血珠顺着青紫的血管染红女孩白皙的手心。
贺之遥挡在程一川身前,染血的手心抬起来,涂脏了他漂亮的脸。贺之遥面对着台下一张张模糊而又狰狞的面孔,眼泪流不出来,心却颤巍巍皱成一团。
人脸开始模糊,恶意却开始放大。贺之遥也是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那一夜的震痛。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贫穷的可悲,意识到穷人的美貌就是上层人餐桌上的“佐料”。纵使他们再如何珍爱彼此又能怎样呢?
站在台上,他们的美丽和痛苦,都只是一道风景,一对玩物。
那夜之后,夜场私下进行人口买卖的证据链被警方彻底切断,背后参与的各方资本纷纷转移,临近几个地市都掀起一大波动荡。而动荡之下,贺之遥和程一川的生活似乎依然如旧,除了贺之遥认不得人,每每看向程一川时,蜜糖般的漂亮眼瞳总是浮现迷茫,她需要仔细辨认,凑近嗅着他颈间的气息,摸到他手心的茧子,才能终于确定——是程一川,是她可以伸手抱一抱的人来了。
后续这件案子结束之后,当时刚上岗的实习警察周知远特意来回访贺之遥与程一川。那天他穿得变装,程一川下午才回家,进门就看到院子里,贺之遥支着板凳写作业,周知远蹲在她身边,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狼犬,笑眯眯地托脸看着贺之遥解题。
“你好厉害啊,贺之遥,你简直不像是十几岁的小孩。”周知远说。
贺之遥懒得抬头,目光仍落在试卷上,笔尖不停,她说:“那你就太笨了,高二的题都解不出来。”
“哥哥是体育特长生,你懂吗?”
“贺幺,”程一川拎着桃子走到院里,出声打断周知远,他的目光落在他挨着贺之遥的肩膀上,脸色沉了沉,硬挤出笑:“周警官来了怎么不打电话跟哥说?刚好买了脆桃,你去厨房洗洗。”
“不用。”周知远起身,拍了下贺之遥的手腕示意,他开朗地笑着,走到程一川身边,主动接过袋子:“我来就是看看你们的情况。没想到小遥还记得我,当时她双眼通红要报警找哥哥的样子还真吓人,连我们警队的狗都不敢乱叫了。不过好在我们本来已经盯着辉煌夜场有段日子,就等着收线呢。刚好有你失踪这个缺口,趁机就把辉煌夜场的老板还有他背后的资本给端了。真论功行赏的话,贺之遥还该算个少年英雄是不是?”
“英雌,我是女的。”贺之遥收好卷子,走到程一川身边,牵住他的手,指肚在他掌心摸了摸,确认之后她才真的放心,神色柔软,“哥,卷子写完了要家长签字,你别忘了,还有中午我不饿,刚才路上遇见小周哥哥,我们吃了汉堡。”
“小周哥哥?”程一川皱眉,一股没由来的烦躁让他攥疼了贺之遥,他牵着她走到厨房,解下帘子隔绝了院子里的视线。
程一川打开水龙头,心里却并未清爽,反而高高地吊起。凉水洇湿他的指缝,程一川摸着桃子柔软的绒毛,想的却是贺之遥柔软的脸颊。她很小的时候就总用脸枕着程一川的手臂,日光下,女孩颊边细小的绒毛就铎了层金边,耀眼地爬上他心头。
烦躁没有出口,十九岁的程一川也不明白自己的失落。
“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哥啊,贺幺,我有没有说过汉堡炸鸡这些垃圾食品吃多了会长青春痘?还有那个周知远,他算谁啊你就喊他小周哥哥。如果他是坏……”
“小周哥哥不是坏人。那晚警局好多人,只有他愿意带我去现场找你。”
贺之遥打断他,走到洗手池旁边,她也拿了一颗桃子,弯腰递到水龙头下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哥,其实我也在生气。那晚我看到了你袖子里藏得刀片,你手腕上也有割痕。”
“哥,”
噗通,桃子掉进水池,冰凉的水珠溅在他们交叠的手指间,贺之遥抬眼看着程一川,淡褐色的瞳仁里凝滞着恐惧与疑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敢杀死自己?你没有想过,你死了,我就没人要了吗?”
后来程一川解释那个刀片是准备割伤买主引起骚乱的,又告诉贺之遥他找到了拐卖他的那个同乡的相好,把他的那笔卖身钱给敲打了出来。现在他可以拿着这笔钱开店,以后他们都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贺之遥,你会嫌哥的这笔钱脏吗?”